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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名>>

上週的課程讀的是「污名」(Stigma),這本非常暢銷的書,我自己也很喜歡,能夠在課堂上重讀這本書,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之前推薦了許多非社會學本科系的朋友,本書的內容都能夠引發他們的共鳴(請有興趣的各位一定要買一本回來仔細閱讀)。也在此記錄一下本週的memo。

我的主旨並非如實的摘要全書內容,只是自己的閱讀心得,希望把背後Goffman運用的框架整理出來,另外也和我一直關心的主題對話。本書非常適合一般人閱讀,在閱讀的時候,能夠帶入自己的各種經驗,而在課堂討論的時候,同學和老師也都蠻有共鳴,每個人的memo都寫了很多,我自己的memo也進入了不受控的狀態…XD(看以下的內容就知道了),原訂六點半結束的課,在熱烈的討論與老師的瘋狂補充之下(真的不誇張,文蘭老師超愛Goffman的),一直到七點多才下課。

參考系統
「社會生活的必要條件是所有參與者共享單一一套規範性期待。」(p.150)
「它們的多重性還是會造成許多人不合標準。例如,在一個重要的意義上,美國只有一種完全不用怕羞的男人:年輕、已婚、白種、居住在都市、北方人、異性戀、新教徒、為人父、具大學教育程度、有全職工作、有良好的膚色、體重與身高,以及最近仍保持運動紀錄。」(p.151)

我認為這段話是引發所有人共鳴的理由,因為社會生活共享了單一一套規範性期待,這是一套參考系統、一套社會規範(social norms)、一套場域(field)中的象徵暴力(symbolic violence),定義何者為正常,何者不符標準。社會上的所有成員,每日穿梭在不同的社會情境、社會世界當中,也被迫,必須符合各種、多重的標準,而每個人不可能都符合所有標準,自我與他者,正常與污名,其實只有一線之隔(而且每個社會化的人,如果角色互換,變成污名者,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事,也清楚其他人會怎麼樣對自己,就如同之前自己對待那些污名者一樣)。「污名是一種『關係』(relationship)的語言,而非『屬性』(attributes)。」(p.3),這個標準是流動的、關係性的,視在場成員、情境的腳本、特定社會世界不同而更動。譬如書中的例子,一個使用輪椅的身障者,在所有人都坐下,面對面使用口語交談的會議中,可能就不構成污名(不具有突兀性)。在其他場合被視為「正常」之人,很可能在某個社會情境/世界中,就變成不符資格的人。譬如在主管階級中的唯一女性主管,要忍受性別不正確的笑話,在親友聚會的場合,必須被迫如實報上自己的年收入、職業別、婚姻狀況、小孩數量,甚至被逼問自己的性向。如果不符合資格或是規範性期待,而且偏離得太遠(除掉少數被接受的偏離者—領導者、病人),就會得到一個污名,被視為偏差者(deviant)。

受損的身分/印象管理
本書的英文副標題,是”Notes on the Management of Spoiled Identity”,筆記(note)就如同孫中興老師在導讀中的討論,也許是一種謙虛,或是一種事先預防的姿態。另外有三個關鍵字,分別是身分(identity)-->污損(spoiled)-->管理(management)。這也很容易理解,也是Goffman全書中的核心,而且我用了箭頭,代表污名管理作用的原因/機制:在參考系統中,參與者的身分,不符合規範性期待,身分被污損、降貶,造成自我概念的下降,感到各種情緒(悲傷、羞辱、憤怒),為了防止這種自我概念/自尊的受損情況,可貶者(可能被貶抑者,the discreditable)必須仔細地控制個人訊息,進行各種印象管理(impression management),明貶者(明顯遭貶抑者,the discredited)則必須擔起特殊的任務,承受社會對他/她的刻版印象,被貶抑、鄙視、污名化,並且和正常人保持距離,有名無實的接受/正常人。不得冒犯正常人,不得跨越邊界,讓他們覺得受驚嚇。或是主動的接納正常人的種種幫助,受污名者必須配合正常人,讓正常人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對受污名者是尊重的、友善的、溫暖的。但在本質上,只是受污名者配合表演,必須主動「破冰」,背負著社會對他們的勵志論述/人生哲學等等刻版印象,這些行為,都在「保護」這些正常人的自我感覺(良好)(p.141)

另外,identity,在這裡有兩種意義,首先是「身分」。個人有兩種身分,一個是「社會身分」,另一個則是「個人身分」。

社會身份(social identity),是情境/社會世界中,分類人、評判人的工具,將個人貼附一個類別、屬性、標籤,得到一個虛擬/實際的社會身份。虛擬的社會身分,是參考系統的規範性期待,如果實際的社會身份不符期待,而且被發現,或是無法遮掩,在情境中便會得到污名。

個人身分(personal identity),則是關於個人的實作、訊息的控制(p.26)。謹慎地管理在自己身上的訊息。可以是社會身分(職位、膚色、族裔、性別等等),也可以是個人資訊(姓名、情節、紀錄等等),第二章就在講可貶者的各種微小位移(displacement)、各種印象管理/整飾(impression management)的技藝。這個位移,並不像ANT強調的各種科學英雄、明星,必然造成現實世界轉變(translation),譬如法國的民族/科技英雄巴士德(Pasteur),靠著他的微生物實驗室,改變了全法國的統治體制。這裡的種種位移,而僅僅為了保有個人的尊嚴,進行各種微小的實作。

或是我最近聽來的例子,我一位參加多次換桌聯誼的朋友,自我介紹的時候,總是說他第一次參加。他也仔細觀察,誰對這個場地很熟,不像是第一次來參加,對方知道那裡有門,或非常熟悉通往廁所的方向,舉止也非常自然,他在心中默默的會把對方貶低、標註起來,覺得對方一定是太挑或是條件不佳。碰到之前參與者(譬如一同參加好多次聯誼,算是「戰友」的同事),也會彼此裝作不認識。參加過一次以上,在這個聯誼情境中,是一種污名,會被認為是行情太差,無法找到結婚的對象。

之前對這個議題蠻有興趣的,在此我整理的相關策略跟大家分享,我找了一些弱勢族群(同性戀、遊民、行動車屋的居民、無家可歸的小孩、墨西哥街頭的乞丐等),他們發展了許多精彩的污名管理/自我保護策略,摘要如下:

(1) 保持距離(Distancing):
i. 次團體劃界(Bordering):和次團體(其他區域、社群的拖車公園trailer park)劃界。(Kusenbach 2009)
ii. 外團體劃界(Fencing):和團體(community)內成員劃界。(Kusenbach 2009)

(2) 虛構故事(Fictive story telling)
(3) 擁抱現狀(Embracement)
(Snow and Anderson 1987)

其他的技巧,還包括:忽略(Ignoring)、蒙混過關(Passing),、幽默(humoring)、抵抗(resisting)、正常化(normalizing)、自我吹捧(Upstaging)和責難(Blaming)。(Kusenbach 2009)

Roschelle(2004)對於無家可歸小孩的研究,主要分為兩大類:
(1) 包容性的策略(Strategies of Inclusion)
(i) 裝熟(Forging Friendships)
(ii) 蒙混過關(Passing)
(iii) 掩飾(Covering)
(2) 排斥性的策略(Strategies of Exclusion)
(i) 口頭貶抑(Verbal Denigration)
(ii) 故作姿態(Physical Posturing)
(iii) 性化的姿態(Sexual Posturing)
而因為這些小孩缺乏社會、經濟、文化資本的緣故,使用排斥性策略,通常會讓他人覺得反感,更加深了自身的污名。

Goffman(1963)在本書中,亦有提到三個主要的污名管理技巧:掩飾(Covering)、揭露(Disclosure)(在道德生涯的後期)、蒙混過關(Passing)。另外,Kaufman(2004)的同性戀研究,不同於Goffman認為受污名者會接受社會其他成員對他的負面看法,形成一種負面、受損的自我觀念,並進一步去控制自身社會訊息(污名管理)。他發現受污名者不止會接受自己的性向,還會努力建立一個正面的自我概念(self concept),其中一項自我保護的策略,是選擇對污名友善的社會脈絡(social context and reflected appraisals):選擇生活在同類人或是支持性團體之中,建立個別的榮譽系統(separate systems of honor,Goffman則認為這項已經逐漸消失),或是選擇對同性戀友善的心理治療師(接受治療,面對自己的性向)。

Nyseth(2008)在研究墨西哥都市的乞討者時,亦發現他們也會透過印象整飾,建構出一個正面的自我。他們藉由外表呈現的策略(衣服的選擇、保持個人衛生、口頭和非口頭的溝通),並使用社會脈絡下的性別素材庫,打造出一個正向的社會身分。墨西哥男人的理想形象,是被認為是要引人注目的。而這些街頭男人刻意穿著體面,掛著銀項鍊,灰色的褲子、白領T-Shirt、擦得發亮的黑皮鞋,透過有自信的肢體語言,呈現出一副專業人士的樣子,在路邊販售小裝飾品、汽車鑰匙圈以換取零錢。並透過言語的建構,自認這是一種「交易」行為,不是被路人施捨,而是自己為客戶提供服務,這是一份工作,藉此降低失業的污名。

Crocker綜合了各種實證和理論的研究,提出了三種自我保護策略(Self Protective Strategy)(J Crocker 1989):
(1) 歸因於污名團體
(2) 貶低污名團體不擅長的領域之價值,重視污名團體擅長的領域
(3) 內團體比較(ingroup comparisons)

最後,identity的意義,則是「認同」。Goffman在本書中(p.125),用了「自我認同」(felt identity)這個字,不同於社會/個人身分,這是和所謂的「自我」(ego)、感覺(felt)認同相關,是一個「主觀、反身性的東西,並且必須能被個人所感覺到」(p.125),也就是說,自我認同就像是自我概念(self concept),是一個人對於自己的總體性理解,綜合了社會賦予自身的種種身分/標籤(社會身分),再加上自己的種種實作(個人身分),得到一種主觀的感覺,如果不同意社會對自身的污名,會主動地進行各種印象管理,希望能夠擺脫污名,讓自我概念/認同能夠相符於社會的規範性要求。值得一提的是,Goffman認為,在這個時代,「個別的榮譽系統」正在衰退(p.8),所以受污名者,通常是接受社會給予的標籤,接受社會給予的參考系統。除了最後一章提到的各種「偏差者」,活在屬於同類偏差者的社群之中,集體的否定社會秩序/參考系統,打造出一個獨特的參考系統,也就是個別的榮譽系統,才有可能擺脫污名。這些人可能是「娼妓、藥癮者、少年犯、罪犯、爵士樂手、波西米亞人、吉普賽人、馬戲團工作者、遊民、酒鬼、表演工作者、職業賭徒、沙灘居民、同性戀者,以及冥頑不靈的都市窮人」(p.168),或是「泰利的街角」(Liebow 1967)那些非裔男性,他們打造了一個「影子價值體系」,自創「男子漢缺點」理論,群聚在街角的外賣店取暖,抵抗社會對他們的種種鄙視、污名。

神聖的自我
Goffman受到了Durkheim分析宗教/社會/集體的影響,試著以神聖/世俗的劃分取徑,來處理「自我」的問題。他在「互動儀式」(interaction ritual)(Goffman 1967)一書中,嘗試展現「現代版本的Durkheim社會心理學」(p.47),他認為現代人在世俗、都市的世界中,擁有一個神聖的自我,透過各種象徵行為、展演、確認這項事實。在這裡,神不是集體的社會,而是「個人」,每個人都具有神性,自己就是自己的神父、祭司,個人進行各種自我的實作儀式,對他人表示出各種敬意(主動打招呼,承認對方的存在、為對方留「面子」,不會當面戳破謊言,避免尷尬,傷害到對方的自尊/自我…)。而在本書「污名」中,這個敬意儀式,則是反向通往自己,透過各種位移、印象/污名管理,保護神聖的自我。

Goffman在本書中,突破了「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表現」(Goffman 1959)的分析框架,不只分析一個一個單一的情境/社會聚集(social gathering),與在其中的劇本、角色、互動規則,他把相關聯的、融貫的(coherent)情境串連起來,進行「生活/社會世界(life world/social world)的分析。就像書中提到的,整體性的個人自傳、身分樁(identity peg)(p.67),像棉花糖一樣,把各種特徵、屬性捲在一起,擁有獨一無二的個人檔案。在不同的社會世界中,透過各種的實作,呈現不同的個人身份/自傳(載上墨鏡,出遠門渡假的大明星、遠離故鄉到城市工作的性工作者)。
在不同的社會世界,成員擁有不同的自傳,要謹慎地操作,不要讓社會世界交會,譬如書中舉的例子,身為員工與父親的雙重身份,個人只會讓雙方(兒子與老闆)禮貌性的交會,小心地分隔開來,或是朋友聚會,不會希望父母在場,造成身分的混淆。或是脫離社區/共同體之後,過去的傳記,如何和現在的傳記銜接?這都是Goffman以社會/生活世界的框架,連結各種融貫情境的企圖。

自我認同
Goffman也提到,「自我認同」,背後是各種論述(discourse)的競技場(arena)(p.147),受污名者在其中選取、揀選論述,打造自我認同。Clarke(2008)也是承襲了Goffman的概念,立基於符號互動論的傳統,進而發展「社會世界」(social world)理論,她在社會世界中,強調各種論述在競技場(arena)中的交鋒,引領個人的認同與行動。而這些論述是和脈絡有關的,可以參考各種自我述事的研究(Holstein and Gubrium 2000),或是我很喜歡的關於匿名戒酒會的例子(Alcoholics Anonymous)(Cain 1991),在這個場域/社會世界,有一套標準的論述,作為敘事的框架,菜鳥在聚會中與老鳥互動,慢慢學會這個論述(有許多原則與標準情節:酒是一種病,一種癮,一旦碰了就再也無法擺脫它。必須要將自己交給外在的神,無法自己克服它。在場的每個人,都是跌到谷底,才突然醒悟,這樣下去再也不是辦法,開始尋找戒酒會的幫助等等),並將自己的個人經驗,當作血肉,填入論述框架之中,打造出屬於個人故事(personal story),這個故事,就是一個建構認同的裝置(device)。

「自我認同」的建構,不僅只於論述的選擇/打造、印象管理、身體的社會情境。受到ANT的啟發,我們不能忽略各種非人的行動者(non-human actants),像是匿名戒酒會的「故事」,就是一個重要的非人行動者。

或是在安養中心的老人們:
他們的自我,是透過這些環境中的各種物件/非人行動者所定義的。消毒水的味道,上過蠟的地板,映出慘白的日光燈,電梯的尺寸也特別大,不時有清潔人員、醫護人員,推著清潔用品、躺在床上、吊著點滴、呻吟的病人走來走去,在在都提醒你,這裡不是屬於人的空間,更不可能播放自己喜歡的音樂,偶爾,只有護理師和值班醫師閒聊的聲音、電腦鍵盤的打字聲、推車輪胎摩擦地板的聲音、咳嗽聲、出於痛苦的、本能的嚎叫(病人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這裡是給「病人」,那些有缺陷的、待矯正、待開刀、待治療的、不正常的人的地方。十幾位老人,呆坐在大廳,無法自主行動,必須靠護理師推行。有的被拋到大廳,有的被拋在窗戶前,有的在門口,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交談,大多數的時間,一片死寂。只有一個崩潰的老人,一直呼喚著護理師:「小姐~~小姐~~」她們(是的,都是女性)見怪不怪,不太理她。她身體慢慢退化、萎縮。右手不太能動,只有左手稍微活動,不自覺的抖動。坐在特製的輪椅上,前面擺一塊塑膠木紋板,方便放食物。旁邊掛著奶瓶。什麼事都不能做,任何事都必須倚賴其他人,吃飯、喝水、大小便、洗澡、睡覺、投販賣機、打電話…你想得到的任何事情,就像被丟棄在路邊的小嬰兒…想到這種處境,也只能哭泣(有時候淚腺和肌肉不太靈光,還哭不太出來),這裡是她的潛水鐘。心中那個有意識的靈魂,運轉得越來越遲鈍,過去的事情越來越難回想,自己像七零八落的拚裝車,零件不斷在掉落…
就像是「挪威的森林」,小綠的父親,縮得像一隻小猴子,躺在病床上,一對眼睛到處亂轉,搞不太清楚狀況,什麼都吃不下…

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吃飯,等待洗澡,等待睡覺,等待翻身,等待死亡…
「我在這裡等死」老人說

自我,或稱「我」,不是一個獨立的實體,獨立的存在,他/她是在各種脈絡中、和人與非人行動者(各種物品)各種關係中被定義的,譬如人透過消費,購買衣服,得到時尚、優雅、獨特、品味的「自我」,透過與物體的連結、中介(meditation),「我」得到了擴大、延伸,得到了一種愉悅,這個「我」背後有一套支持網絡,網絡的組成可以是物品、別人的肯定/評價、或是自己的種種實作(消費、利他的行為、打扮、得到頭銜)。所以,如果網絡的組成變換,這個代表「自我」的複合體,它的內容、感覺、敘事、記憶,也一點一滴的被抽換。屬於老人的那些曾經的、獨立自主的、高雅的、溫暖的、照顧孩子的、廚藝高超的、愉快的「自我」,已經像潮水一樣慢慢消退,圍繞自我網絡的元素已經慢慢被抽換、替換。現在定義、支撐「自我」的東西,只有奶瓶、輪椅、 塑膠木紋板、標示自己名字的病床、印上「護理」兩個大大黑字的字的粉紅床單與枕頭套,屬於自己的物品少之又少。

存在主義強調神聖的「自我」。這是一切價值的根源。你的自主性、你的獨立、你的尊嚴、你的獨一無二、你的價值。「我」,這東西絕對不能交出去、被讓渡。如果有信仰,代表自我被交給任何宗教,是一場「哲學的自殺」。在這裡,是一場慢性自殺,你的自主性慢慢消失,身體萎縮,支撐自我的網絡衰敗。如果佛家說,要消除「我執」,消除「自我」,這裡就是「無我」的暴力實作,無我的地獄。

Goffman(1961)在「精神病院」(Asylum)中,仔細地紀錄了一段失去自我的實作過程,身體上的羞辱、共用餐具、食物的污染(依序的用大瓢子倒湯至碗裡,依序地混合每個人的口水,傳給下一個),、穿著鬆垮、無個性、如同睡衣的病人袍,自己的名字變成一組代號,剃短頭髮,被剝奪屬於個人的用品、耳環、牙刷、空間,在在顯示,你不是個正常的、獨立自主的、有尊嚴的人。

又或是Kathy Charmaz(1983)的論文:「失去自我:慢性疾病中的基本苦難形式」(Loss of self: a fundamental form of suffering in the chronically ill),她研究了慢性病患如何受苦,失去自我的過程。她歸成四類:(1)限制的生命、(2)被社會孤立、(3)被貶抑、(4)造成他人負擔。總之,主體/自我被切斷了社會的連結,原本與自己連結/中介的事物:工作、同事、朋友、人際網絡、社會連結、家、車子(有許多慢性病患珍惜著自己的駕照,即使她們再也沒辦法開車,但這是她們獨立的象徵)、洋裝、頭髮、各種個人所有物,漸漸消失。連行動能力也慢慢不見,再也無法一個人出門,患風濕性關節炎的老人,柱著枴杖,蹣跚地走到雜貨店、搭公車,就是一個痛苦、被羞辱的過程,常常會遭受其他人異樣的眼光,不耐煩地在後面緩緩前進,尤其是青少年的大聲取笑、挖苦,彷彿你不應該存在這裡,妨礙了其他人。或是再也無法自行洗澡,上廁所後無法擦屁股,只能依賴其他人(甚至是自己的父母)。這些種種實作,令人崩潰,每一次依賴他人的行動,或是不具有正常人的行動能力,就會再提醒自己,只是個三歲小孩,行為也退化成小孩的狀態,只能哭泣,什麼都無法改善。對方甚至會把你當小孩子哄,或是覺得你在耍任性,實在不符「正常人」的行為標準。因為心力都專心在對付病痛,變得沒有心力管理其他的事情,沒辦法把注意力集中到他人身上,所以其他人會覺得你只會耍脾氣,也沒有心力維持自己的體面,使得對方覺得自己不被尊重。其他人會認為,這是病人故意的,放棄自己了。許多糖尿病患者,會減少社交的活動,因為看到滿桌的食物,都也不能吃,進一步加深了自己的孤立。而我們這個社會,又強調獨立自主,不依賴他人,維持一個「正常的、體面的」生活,每一次病人和其他人互動,只會加深自己「不正常」的形象,被其他人重新定義,一步一步消滅了原本的自我,支持自我的網絡慢慢萎縮、退化、消失。

限於時間的關係,也只能在此結語,我每次閱讀本書,深感Goffman文字的迷人,裡面的內容也能夠和各種我所知的議題連結,總是會有各種不同的啟發,希望自己能夠持續學習,再回過頭來和他對話。

註:老師有特別提醒,中文版的封面,把書中提到的各種污名列了出來,可以好好研究一下。1979年Penguin版本的封面也蠻有意思的,設計得也蠻簡潔,不過蠻有壓迫感,各位可以參考看看。

Refer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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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maz, Kathy. 1983. "Loss of self: a fundamental form of suffering in the chronically ill." Sociology of health & illness, 5(2): 168-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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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ffman, Erving. 1959. 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Doubleday: Garden City, New York.
Goffman, Erving著、群學翻譯工作室譯,2012,《精神病院:論精神病患與其他被收容者的社會處境》。臺北:群學。(Goffman, Erving. 1961. Asylums: Essays on the Social Situation of Mental Patients and Other Inmates. New York: Anchor Books.)
Goffman, Erving著、曾凡慈譯,2010,《污名:管理受損身分的筆記》。臺北:群學出版社。(Goffman, Erving. 1963. Stigma : notes on the management of spoiled identity. US: Prentice-Hall.)
Goffman, Erving. 1967. Interaction ritual: essays on face-to-face interaction. NJ, Brunswick: Transaction Pulishers.
Holstein, James A and Jaber F Gubrium. 2000. The self we live by: Narrative identity in a postmodern worl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New York.
J Crocker, B Major. 1989. "Social stigma and self-esteem: The self-protective properties of stigma." Psychological review, 96(4): 608-630.
Kaufman, Johanne M. and Cathryn Johnson. 2004. "Stigmatized Individuals and the Process of Identity." The Sociological Quarterly, 45(4): 807-833.
Kusenbach, Margarethe. 2009. "Salvaging Decency:Mobile Home Residents’ Strategies of Managing the Stigma of “Trailer” Living." Qual Sociol, 32: 399-428.
Liebow, Elliot著、黃克先譯,2009,《泰利的街角》。臺北:群學。(Liebow, Elliot. 1967. Tally's Corner: A Study of Negro Streetcorner Men. Lanham, Maryland: Rowman & Littlefield.)
Nyseth, Hollie. 2008. ""I Am Not Lazy": Panhandling in Urban Mexico." UW-L Journal of Undergraduate Research, XI.
Roschelle, Anne R. and Peter Kaufman. 2004. "Fitting In and Fighting Back: Stigma Management Strategies among Homeless Kids." Symbolic Interaction, 27(1): 23-46.
Snow, David A. and Leon Anderson. 1987. "Identity Work Among the Homeless: The Verbal Construction and Avowal of Personal Identities."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92(6): 1336-1371.

 

Stigma: Notes on the Management of a Spoiled Identityby Erving Goffman (Pelican, 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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