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opard

二年前。我在交流道下等P，
旁邊有一家寵物店，上面延展著簡陋的帆布篷，已褪了顏色。
每條狗像一件件的商品，得了憂鬱症似的，一動也不動，被放在玻璃展示窗裡面。

吸引我注意的是一個透明塑膠鼠籠，裡面有五、六隻薯球大小的天竺鼠，還有滾輪、
水管，裡面好不熱鬧。

滾輪裡面的老鼠不停地奔走著，兩隻老鼠一前一後在壓克力水管裡衝刺，衝向往上彎
的出口，在空中翻一圈著地之後，再奔回起點，不停地重複…

幾分鐘過去，漸漸我覺得恐怖了。
因為老鼠們都重複著單調的動作，滾輪的，原地轉圈的，還有那些衝出水管、
翻筋斗，再衝回去，分秒不差的週期，強迫症似的不停地循環…

我想到叔本華對人生處境的描述。
人就像這些老鼠一樣，都是被盲目、衝動、不知目的在那裡的「意志」所左右著
拚命追求慾望的滿足。

人類徨徨而不知所措，追求金錢，不惜以命拚搏，以為終可獲得最大的幸福，
在我看來，是大錯特錯了。

金錢本身也是盲目的意志，在資本主義的社會裡，貨幣在股市、外匯，
在金融的世界裡衝進衝出，
本身有它的目的嗎？

你說，金錢本身只是追求幸福的手段，擁有錢並不會有真正的幸福。

這是真的嗎？

人活著就是拚命賺錢，花錢消費，尋求慾望的滿足

看看手機演進吧，從單純的打電話，到要傳簡訊，照相或是視訊功能，一隻隻更新、
更科技的商品一直被推到市場。

人就像被奴役了一樣，由密集的電視廣告、網路宣傳、同儕的耳語，催眠你，給你洗
腦，燃起你追求的慾望。

直到你耗盡精力賺錢，最後買了一隻最新的手機，滿足了慾望。

再過一段時間，更新的手機推出來了，目前的這個好像功能變差了，變陳舊了，好像
它也沒什麼了，不怎麼樣。然後你再被燃起慾望，追求新的目標。

老鼠衝出水管，再度回到入口…


人就在滿足慾望和追求慾望中循環。
滿足慾望以後會覺得"無聊"，
得不到慾望卻又覺得"痛苦"

人生就在痛苦與無聊之間擺盪


就像王爾德說的：

「人生有兩件悲劇，一種是得不到你想要的，另一種是已經得到了。」









也許，這一切都是阿共仔的陰謀。

這個阿共仔，是Capitalism。

資本主義的陰謀。

那些共謀者們，在角落竊竊私語，思考著要怎麼洗腦你


成長的過程中，老師叫你要努力讀書，汲汲營營於競爭力，謀得一份穩定工作，努力，
奮鬥是你的座右銘。壓迫者同時也是被壓迫者，加害人也是受害人

體系說要分工，所以你要上班。
上班的時候，失敗是你個人的事情，和環境和其他都沒有關係，你該死，
你不夠努力，你笨，你被裁員活該

想要放鬆心情的時候，娛樂同時也被商品化，變成體系的一環
在KTV裡，我把流行音樂的商品化，旋律"好聽"，容易哼唱的，歌詞簡單押韻的，
可以被製作成一隻隻的MTV，讓你選取。

走出大廳的時候，你必須付出你用勞力換取的金錢

連"娛樂"這個概念本身，也是體系造成的。
如果沒有"工作"的概念，我們還需要"放假"嗎？

心靈空虛，徬徨不知如何的時候，來參加心靈成長課程吧
現在有多少商品化了的「課程」，像是隨手包，隨取隨用，
只要購買，就可以解決你對「意義」長久以來的困惑

裡面有多少未經思考，缺乏證據的「斷言」？
管他的，我才不在乎，只要心情平復，
充滿「熱情」面對人生、「把握當下」，爽就好


在將死的時候，在醫院裡，精密的儀器，顯示著各種不同的數據，波形，
整齊的病床，鋼骨構成的龐大建築物，
你在裡面是一組號碼，一個重症患者，固定的時刻，會有人員來巡視你，
把放在你病床前面的表格拿起來，在每個項目打勾，寫上數字。
你被拆成一個一個不同的數字，心跳數、血糖值，第幾罐點滴…
在你心底，是渴望他人陪伴的，希望有人關心，期待能被看待成完整的人...


陰謀從出生到死亡，永遠伴隨著你






我和我同學有相似的體驗。

在美國旅行的時候，在費城的第二天，半夜從床上醒來，睜開眼睛，看到四周的環境

我是誰？
我在那裡？
我在做什麼？
一切都顯得如此陌生。
浮現了一種「荒謬感」(absurdity)

一切為何而來，為何而去？

無來由的，你就在"這裡"，沒有任何理由。
好像是被拋棄在世界上

這個真相像是一個巨大的錘子，把這個脆弱玻璃似的「自我」，
以為你為何而來的「自我」，全部殘忍地打碎
疑問越大，碎得越多。


每天早上，我都要收拾這些碎片。

我是誰
我在那裡
我該做什麼
即使這些都是未經仔細驗證的謊言
還是要一塊一塊把它拚揍起來，才能繼續做其他事，
像女孩化妝一樣，頂著一層虛假的粉膜，才有勇氣出門…





人生究竟有意義嗎？
Is life meaningful?

還是這是個假問題？

語言學家會這麼回答你：一切除了語言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你只是摔進語言的陷阱裡...

Life，本身只是人造的觀念，主詞，動詞，受詞，形容詞，無一不是框架，
你只是把我們認為的事實，嵌在框框裡面
這一切都只是人造的真實，你只是把自然塑造成你想要的樣子。

連Life這個詞也一樣，真的有人生這回事嗎？
還是這個只是人定義出來的，發展了語言，我們能夠適應環境，與其他人溝通
事實上根本沒有Life這回事，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無法掌握，

就像你形成那個脆弱的「自我」一樣，
一碰到真實(reality)這個巨大的錘子，根本不堪一擊…

Reality，早已離你遠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