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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一直夢到一個場景,那就是回母校演講。
像我這種咖,一定是不可能回母校演講的。

因為我沒有成就,在可預見的未來,恐怕也是持續地沒有成就。
在學校對著眾多學生演講的,都是有所成就的,明星,資本家,名人,媒體人,慈善家…
因為這個社會預設了什麼是珍貴的價值,金錢、名聲、權力、影響力。不止要好,更是要追求優異。

演講的主題,大多是相同的模式,一個名人成功的故事。

一個畢業的校友(多數是男人,因為男人被鼓勵有成就),不甘於平凡,不甘於做為一個上班下班,通勤的上班族,突然有個
好點子,決定創業,運用自己摸索出來的技術,做一個約砲軟體(逼Talk之類的),一開始募資不順利,甚至房子都抵押出去了,每天承受債主上門摧債,差一點就要被押去酒店做鴨(後來在他苦苦哀求之下,在金錢豹當少爺兼馬伕)。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上帝關了一扇門,順手幫他開了一扇天窗。

在酒店工作的時候,碰到恩客,她不止是金主,還是心靈導師,除了鼓勵他繼續創業以外,還給了很多不一樣的點子。
最後,他成功了。

現在逼Talk不止是全台灣最大的約砲軟體,他還打算繼續擴大事業版圖,結合昔日在酒店的人脈與通路,將集團轉型,與高科技結合,進軍B2B領域,專攻人口販運、移工偷渡、毒品走私,期望成為兩岸最大的人蛇集團…

當時在台下聽演講的我,時常感到無聊,因為這些故事總是千篇一律,但學校總是不厭其煩的,找不同的人,重複相同的故事,彷彿要告訴我,人生只有這一種模式,才稱得上是值得的人生。

我反對這種敘事。

想要告訴大家幾件事情。

其中一件,叫做「生存者偏誤」。

那些成功的人,除了非常努力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運氣。
創業失敗的人,難道就不努力嗎?
Nescape,當年技術是最好的,在90%的電腦裡,都安裝了這個瀏覽器。對於這間公司的事業有幫助嗎?

微軟併購不成,於是自己發展IE,用作業系統壟斷的優勢,免費提供。
這裡沒有什麼大衛大戰歌利亞的經典故事,大鯨魚吸一口水,把小蝦米吞進肚子,Nescape就消失在風裡了。
(唯一好的結果是,Nescape後來以100億美金,賣給了美國線上。輸了面子,至少贏了裡子。)

不知道各位還記得一位學長?
他創辦了無名小站。
他又有什麼特別的技術嗎?只是剛好搭上正妹貼圖的風潮,加上交大提供的免費頻寬,沒用什麼成本就紅了。
最後高價賣給奇摩的時候,還把無名BBS這個賠錢貨踢回母校。
有什麼道理嗎?
沒有。

鮑曼(Zygmunt Bauman)說過:
現代社會的秩序,像是監獄,設計成全景敞視建築(Panopticon)。

這是邊沁(Jeremy Bentham)和傅柯(Michel Foucault)對現代權力的隱喻(arch metaphor),居住在其中的人無法移動,因為他們受到不知名的少數人的監視。他們全部時間只能固定在指定位置上,他們沒辦法得知監視者是否有在觀看。通過限制他們的移動,確保了少數人(不只是獄卒,更是有權力之人)的主宰。1%的人,監視著99%。

不過到了後現代,一切都倒轉了過來。
不再是少數人監視著大多數人,而是99%的多數,觀看、羨慕、嚮往著1%。不過這時候1%並非固定不動的被監視。他們的行跡無法被掌握。
他們是資本家、媒體大亨、明星、投資經理人。坐著灣流客機(地表上最快速的交通工具)移動,到各大洲的城市,開會、巡迴演唱、度假,晚上在五星級旅館、特別包廂、米其林餐廳消磨時光,富比士雜誌、報紙、電視、網路刊載著他們的消息、談話、軼事。
我們認為那個才是理想的生活,照照鏡子望著自己,感到自漸形穢。

往昔的80/20法則好像漸漸不適用了。
取而代之的是1% vs 99%

世界的99%的財富,累積在1%的人身上。
創業失敗的99%,只有少數1%人得以存活。
1%的人是something,99%的人是nothing.
這些1%的人,得到99%的焦點。

我們很容易被站在1%台面的成功者的故事吸引,為什麼?
因為要獲得成功,獲得巨大的關注,實在是太困難了,太不容易了。
我們忘記,或是刻意忽略的,是那些99%努力的失敗者的墓誌銘。

我要說的,就是習慣於自己的平庸,習慣於生活的瑣碎與無奈,習慣自己一無所成,習慣無聊。

尤其在這個全球化(超討厭這個詞)的時代。你從來都不是跟你的隔壁鄰居或是同學比,你是跟全世界的人與歷史上的鬼魂比賽。
即使你的樂團在你的城市裡是最棒的,還是沒有用。只要coldplay、radiohead來到你的城市巡迴,門票全都被掃完,你只能在城市裡角落的pub駐唱,苟且生活,靠著心情好的客人打賞。
聽眾在youtube就可以聽到世界頂尖樂團的演出,聆聽整個搖滾樂史。
你的對手不止是仍然活躍的coldplay、radiohead,你還必須要和整個搖滾史較勁:beatles、the Doors、Pink Floyd...

全球化超越時間和地域。
太多、太沉重的屍體壓在身上,於是動彈不得。

我並不是不鼓勵作夢這件事。
作夢一向都是偉大。實現夢想一向都是極度困難。
挫敗,一事無成,平庸,都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情。

人總是喜歡作夢。
畢竟人活著,是要追尋意義的,這個意義是由自己賦予,不管是宗教,或是自己幻想的明星/企業夢,或是婚姻
或是你的愛情,都是建構一場神話。

講到結婚。求婚的浪漫場景,變成一場軍備競賽。

結婚的相處,更多的時候是相望無言。各作各的事,旅行的途中滑著各自的手機。擁有各自的煩惱,沉沉睡去。

根據內政部2014年的統計數字,在每10對男女(是的,社會是異性戀主宰)成為夫妻的同時,就有3.6對夫妻離婚。

大家只會為了結婚風風光光的慶祝,卻忘記了,有許多人沒辦法走到終點。
有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婚姻不只是愛情的終點,它本身就是一個大型的墓誌銘。

在婚姻的過程中,對方會偷吃、劈腿。自己有時候也禁不止誘惑。
還有無止盡對錢、對教育、對生活態度、生活習慣,個性,原生家庭,親戚,各種小細節,各種說不出來的理由,感到憤怒,爭吵。

莫名其妙地氣消了,為了孩子,為了家族的連帶,摸摸鼻子,忍受無止盡的重複,再重複,繼續過著一樣的日子。
運氣好的會這樣走完一輩子。
運氣不好的,就會分開。
然後各自在尋找自己的愛情。
離婚,是為了再結一次婚。

你有沒有過這種經驗?
在一個假日下午,或是連假之中,看完了電影,逛完街,看完了所有網路上轉寄的文章,心底升起一種厭煩的感覺,我應該要把握假日時光去做些什麼,但是什麼都不想做,對於ptt和FB裡不斷更新的笑話、新聞都不感興趣,想睡也睡不著,靜不下心。被一連串享樂、感官刺激餵養,身為消費者的我們,在某一個時刻,突然感到無聊。

挫折、平庸,瑣碎,無聊,蒼白,消磨時間
這些都是極其正常的事情。

這就是人生。
你有99%的機率,會落在無趣、平庸,一輩子沒有鎂光燈照耀的這邊。
也就是你們滿懷希望成為一邊的那個極少數1%,不管努力或是不努力,這個希望大多會失敗、幻滅、落空。
而處於自己極度不屑的,99%的另一邊。

Day In,Day Out。

沒有灣流客機停在機場待命等待使喚,也沒有辦法在各大洲之間迅速地移動。
移動的速度是魏應充的百分之一,搭乘公車,塞在車陣中,走走停停,忍耐著馬路上廢氣,引擎的廢熱讓景色模模糊糊的。

途中的每個站牌都停下來,忍耐著公車起步的晃動,隨即又煞停,讓其他人下車,上車,你看著手錶等待著,公車像是醉漢,前進三步,又退後兩步,行走的路線迂迴曲折,和你的目的地總不呈直線。

你不會在全世界的各大五星級飯店開會、度假、睡覺。沒有什麼了不得的應酬。大多數時間是自己和同事默默地吃飯,百般無聊地滑起自己的手機,打發時間。沒有每晚喝得爛醉、嗑藥,如同搖滾巨星一般,在名模堆中起床。
而是每天被鬧鐘吵醒,盯著天花板發呆,掙扎著要不要起身停止這個噪音。開水龍頭,刷牙,換衣服,出門,塞很久的車,看著紅綠燈發呆,倒數讀秒。打卡,無盡的文件,午餐,無盡的文件,講各自的八卦,捧長官的LP,下班。塞很久的車,回家看電視,放鬆一天下來疲憊的神經。睡覺,養足精力,隔天繼續重複,把充滿精力的身體,再一次地賣給資本家。

唯一能夠期待的,是一年之中難得連假的旅行,上網搶到了旅行社的特價套裝行程,擠在廉價飛機上面,沒有飛機餐,用白開水配吐司裹腹。

行禮如儀地參觀旅遊書上列出的景點,像是好學生的作業,默默在項目前面打勾。買紀念品,照相。
在異鄉的土地上,表現得像個異鄉人,吃了幾頓飯,拉了幾陀屎,匆匆的來,匆匆的走。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繼續一樣的過程四十年,上班,下班,直到資本家拋棄你損耗不堪的身體,強迫你退休,在療養院度過餘生。

生活的絕大部份是無聊的、細瑣的一連串事件,彼此沒有太大關聯。
記得有人說過:人生是什麼?人生是一部黑白紀錄片,
片長就是你的壽命,而你絕對不想重複再看一遍。

pale、monotone、platitude、boring、idle、dull、depressive、withdrawn...

習慣這一切,習慣這些作為生活的基底,電視失去信號的白噪音…

 

(應該沒有人願意讓我回學校演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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