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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卡繆(Albert Camus)搭火車去南特度假,在那裡碰到了出版社好友,搭他開的豪華轎車回程,車子在高速行駛,飆到了每小時150公里。

『嘿,我的朋友,為什麼開得那麼快呢?』不安的卡繆問道。

經過途中的鄉村時,車子在被毛毛雨淋濕的柏油公路上失控打滑,撞到旁邊的路樹,再撞到另一顆,車子扭曲變形,飛離到距離公路150呎之外。

在前座的卡繆,先是穿破車後窗,再撞上後車廂鋼鐵鈑金,扭斷了脖子,當場死亡,包包裡還放著回程的火車票。

非常卡繆式的荒謬死法。」

(摘自"Albert Camus’Crash")

 

 

深夜裡,好像腦袋裡有一根神經抽動了一下,突然醒過來,流了一身汗。
看著躺在身邊的老婆,還有她那日漸隆起的肚子,摸摸自己的下體,一種奇妙、熟悉的觸感。但已經不是像青春期的少年一般,陶醉在這感覺裡面了。現在反而是帶著一種罪惡感,檢查看有沒有濕濕黏黏的液體流出,流到床單上。

 

因為禁慾的關係,做夢的頻率在老婆懷孕的後期逐漸升高。
隨著她嘔吐的頻率升高,半夜的他也越來越容易驚醒。

 

手扶著床邊的牆壁,掙扎著起身,努力地減少晃動的程度以免吵到熟睡的她。
西曬水泥牆,在凌晨時分釋放出白天吸收的熱量,牆面微微發燙。
是該起身重新開啟冷氣了,為了那該死的電價和日益乾扁的荷包(日後還有女兒的奶粉錢、尿布錢、各種教育費用各種名目),冷氣撐著只開到半夜。

 

部門裡最近謠傳裁員的消息,人人自危,深怕自己是被精簡的對象。看來也要像隔壁同事一樣,中秋節買盒月餅送給自己家課長。用「家」這個字形容部門,真的是好諷刺,那有一個家成天恐嚇裡面的成員們好自為之,生產力不達標就要滾蛋的呢?

有離職的念頭已經很久了,只要它開始萌芽,就會越長越大,直到它長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為止。

但是,他又能到那裡去呢?他已經換過了幾間公司。


公司種種的不合理待遇,工作的勞逸不均,領著吃不飽餓不死的薪資,永遠做不完的工作。到其他地方又能夠改善多少?
他像是汽車旅館裡的旅客。人在這來來去去,也許一年,也許二年,旅館永遠提供一樣的服務,帶著霉味的空調、俗豔的裝潢、櫃台的晚娘面孔,每天早上醒來便令人頭痛。對於旅館的設施、裝潢、服務,他無能為力。如果不滿意,他唯一能做的選擇,就是隔日起床時打包行李,找尋另一間旅館。

 

環顧這棟窄小、挑高的樓中樓公寓(花了他倆辛苦工作數年存的頭期款,透支了未來二十年勞動的成果),熟睡的老婆充氣似鼓起的肚子…
這就是人生的全部了吧,他想。

 

這個小小的家,是他的教堂,他的庇護所,他的宗教,他的意義來源,
它是支撐他繼續工作的動力,不領加班費,撐到老闆離開再回家,讓他得以隱忍工作上種種的不合理,讓他忍受健康檢查報告上越來越多的紅字,在公司的午飯排隊人龍中,繼續應付客戶的抱怨電話。

 

考慮到昂貴的油錢、燃料稅、保養費用,他不敢買車,在大太陽底下騎車通勤,陽光將他的皮膚微微烤焦,烤到介於建築工人與電影明星之間的某種褐色。汗慢慢地滲出襯衫,在背後透出一點一點的深色水痕。

 

在紅綠燈的倒數讀秒燈號裡,他心底常常浮現一個問題:這一切的種種磨難,究竟有何意義?

 

他越懷疑這一切種種,他越需要救贖。
所以,他的的確確需要這個家。
他的苦難越深,對這個家的依賴便越深。他在外頭越覺得孤單、疏離,就越需要這個家帶給他的溫暖。
為了建構這個家,為了支付未來二十年的貸款,他又必需回頭擁抱工作。

 

在未來的二十年,可以想見著自己,要讓夏日太陽繼續灼烤他的表皮、讓冬天的東北季風刮在他粗糙的皮膚上(冷風透進外套的袖口,身體微微發抖)、讓冰涼的大雨澆在他的雨衣上(雨水慢慢的滲入他的牛仔褲與衣領之中。在辦公室隔板上,掛著濕透的襪子和塑料雨衣,忍受它們散發出的那股腐臭味道)。

 

他好像漸漸能夠體會宗教的本質了。
在每日的沉悶、蒼白、無止盡工作之中、在家與公司通勤的路上,他又靠近了神一點點。

 

家與工作、苦難和救贖,彼此都是分不開的。

他在客廳裡點了一根菸,隨後回神,發現懷孕的老婆就躺在隔壁,又匆忙扭滅,他腦袋持續打轉,思索著這個古老的謎題,望著窗外,直到黎明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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