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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was left stranded at the commencement of my voyage,
with a well-equipped ship and rudder, but no sail."
我有著設備良好的船隻和船舵,但少了風帆,
所以我在我的人生航途中擱淺了。

這是John Stuart Mill在自傳中形容他的意義危機(mental crisis)。

Mill是誰?他是威哥!他是天才!他從小沒有受過正規的學校教育,而在父親
(他老爸不是李嘉誠,但他是政治經濟學的專家。)嚴格的指導下,展現了他的天
才。他三歲學習希臘文,八歲前已熟讀《伊索寓言》,色諾芬的《長征記》,希羅
多德的《歷史》,盧西安、拉爾修、伊索克拉底、柏拉圖等人的著作,以及英國
史。八歲學習拉丁語、幾何、算術;十歲時讀完柏拉圖的著作;從十一歲就開始
幫他父親校對《印度史》書稿,十二歲起研究邏輯學,熟讀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學
論文;十三歲讀政治經濟學,研習亞當、斯密和李嘉圖的學說,十四歲前往法國,
在邊沁的弟弟家裡寄住,修習化學、植物學和高等數學。
之後再長大一點,開始在父親辦的政治刊物裡投稿,並且希望為政治貢獻一點心
力。(他們一家子都是邊沁的擁護者)他自己在自傳中承認:他的學業開始的時間
要比同代人早了二十五年。

也許是在這種艱苦的成長過程中,太過於重視理性與知識,沒有童年的玩伴,也
沒有玩具,陪伴他的只有前述的各種經典著作。過度重視分析的習慣,所有感情、
快樂、感性的種種成份都被理性所肢解,使他在二十歲那年陷入嚴重的意義危機。

他自問到:「假如生活中的所有目標完全實現,假如你所想望的全部制度和思想
的改變就在這個時候完全實現,你會覺得非常快樂和幸福嗎?」

"一種不可遏制的自我意識明確地回答:「不!」至此,我的心下沈,我生活所寄
託的整個基礎崩潰。我全部幸福原是對這個目標的不斷追求,現在這個目標已失
去吸引人的力量,追求目標的手段還有什麼意義可言呢?生活對我似乎是一片空
虛。"(約翰.彌爾自傳 P109)

活著是為了什麼?
有什麼東西是你生存的理由,你為之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生命的意義是什麼?

經過了整整一年痛苦的日子(他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撐不了半年,也不敢找父親討
論),彌爾最後是偶然閱讀馬蒙特爾的「回憶錄」,發現自己深深地被感動,眼淚
不禁奪框而出,他的感情終於被喚起了,心中的那團火,要爆了!而且慢慢地發
現,許多尋常生活中的小事能夠引發愉快,陰霾才逐漸消散。

雖然我只是個平凡人,三歲到澳門,四歲進葡京,五歲賭到變成精,六歲學人不
正經,怎知七歲就輸得亮晶晶,今年二十七,還是無事身一輕。抱歉,我記錯了,
這是賭聖的拜師Video...

對我而言,我也有過類似的意義危機。有徨徨不知如何的感覺,是從大三開始的。
那時候已經過完了非常累也非常有趣的大二,開始了系學會的工作,沒有什麼心
力放在功課上,是我的一種反叛。因為之前讀了十幾年的書,我完全無法從書中-
確切的說應該是「教科書」-得到任何的快樂。為了日後能夠賺錢,還有滿足大
家的期望,我才選擇了這條阻力最小的道路,莫名其妙就走到這裡,而參加社團
活動讓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有一個全新的體驗,全新的可能性刺激到我
了。

韋伯(Max Webber)說過:「凡無法以熱情從事者,不值得做!」

能夠讓我有熱情從事的是什麼呢?

如果把這個問題拋開,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念書,工作,賺錢,這是我要的
嗎?在當下我馬上篤定地說:絕不!

而且一旦這個問題浮現心頭,就不可能結束了。

明確否定了可預見的未來以後,接下來的問題是:那要幹什麼?

總不能一輩子都在搞那種奇怪的話劇吧。對於熟練運用生殖器的比喻、雙關語、
摩摩蹭蹭升起來又降下去(我是說升旗),我有一點擅長和興趣,但是能當飯吃
嗎?如果身為一個專職諧星,或是編劇,我完全沒把握,更何況,就意義而言,
這樣跟巧克男孩,整天啊嘶啊嘶的,有什麼兩樣呢?

試著學一點專業的東西吧,於是我把觸角伸向商管學門,也是時下理工學生想轉
行的首選。試著修經濟學,也修了進階的個體和總體經濟學,這是社會科學裡最
像科學的一門學問了。
剩下的就只有嘴砲了,出一張嘴修完行銷課,靠一張嘴講出一番管理的心得,每
個人穿著西裝、套裝上台,都可以講得頭頭是道,每一張嘴裡講出的都是不同世
界。許多沒有根據的猜測,薄弱的法則、箴言。可以注意看一下佔據書店排行榜
的商管書,流行的管理法則過幾年就換一次,世界是圓的,一下是平的,等一下
又是扁的;海洋的顏色是紅色紫色藍色灰色,綠色白色黑色黃色...都快要變成七
彩霓虹燈了;除了注重IQ,還有EQ,之後有SQ,我只想對你說FQ...

撇開方法的可靠度不談,如果探究其目的呢?商業裡的所有公司都叫營利機構,
不叫做NGO,不是綠色和平、創世基金會。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賺錢。
金錢並不是不好,而是它不能告訴你什麼,它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當然所有公
司都會有一個掩人耳目或是非常薄弱的賺錢理由(在104找工作的時候不妨留意
一下公司的宗旨,有沒有一種嘔吐的感覺呢?),隱藏了剝削員工和極大化利益
的事實。

所以我的小帆船在此觸礁,賺錢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活著的意義是什麼呢?

人生為了什麼要活著並不是開玩笑的句子,也不是高中補習班老師來調侃哲學系
學生的一句笑話。卡繆說人生只有一個嚴肅的問題--那就是自殺。如果不知道活
著有什麼用,那麼賺了那麼多錢你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於是我走向了一切學科的航空母艦-哲學。

從大四開始,我開始去清大修哲學課,第一堂哲學課程是張旺山老師開的希臘哲
學,老師是個百科全書式的人物,講到每個哲學家都可以侃侃而言,不時引經據
典,每次上他的課有如醍醐灌頂,非常享受。
不管是用走路、騎腳踏車、騎機車到清大,這十幾分鐘的路程,都不以為麻煩。
有一個星期五,我騎著跟王白虎借來的腳踏車,從八舍,沿著壘球場,穿過清交
小徑,我全身充滿一種興奮之情,好想趕快到教育館,聽聽張旺山老師今天又要
和我們分享什麼?是霍布斯的利維坦巨獸? 還是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
尤其是最後韋伯的演講:政治做為一種志業。
絕對不能錯過,讀完之後令任何人都會熱血沸騰!

不為了什麼,也許這是亞里斯多德強調的:為智慧而智慧,不為其他任何功利的
行為。所能帶來的一種如沐春風的享受吧。回程的時候下起雨了,我穿著輕便雨
衣,身上灑著小雨,腦袋裡不停地回想今天上課的內容,我的靈魂好像被喚醒了。
我知道,一直以來,長久渴望的便是它了。

我試著了解柏拉圖的理型化世界觀的時候發現了一件事,這不只是關於解釋的事
情,建構出模型,或是導出式子就結束了,哲學總是想跳出來觀察一件事情,不
只是物質的世界,包括道德的、政治的、心靈的世界(如果有的話),甚至是「世
界」本身,哲學家都勇於懷疑一切的事情...

你所有的常識,賴以為的信念,全都有可能只是一場幻覺,或是你身處於夢中而
不自知。如果有一個魔鬼對你施展幻覺,或是你只是個桶中大腦,我還剩下什麼?
剩下的就只是你正在懷疑的心理活動(我思故我在)。甚至連這個心理活動都無法
確定,有人還會挑戰說,思考必定伴隨著一個主體,這是語言帶給你的謬誤。

有因果律嗎?
有道德法則嗎?
世界存在嗎?
上帝存在嗎?

Think!努力的想吧,擠破頭的去想吧。
在這個時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這是我以前讀書時從未經歷過的...
也許正如亞里斯多德說的,無為任何實用上的目的,只是為了智慧而去思
考這件事,就是最大的快樂吧。


我想先了解生活於其中的世界,關於社會結構自身,現在的資本主義社會又是怎
麼一回事呢?而批判資本主義最力,儼然以一種先知型式出現的,就屬馬克思
(Karl Marx)了廢除私有財產,工人團結起來...

我去聽社會學還有政治哲學,想要搞懂他們。才發現原來市面上的商管暢銷書、
傳播媒體,原來有大半都是馬克思說的,充滿著上層階級把持的意識型態,千方
百計的要讓他們認可的法則變成真理,即使有些取道隱匿的路徑。

你的工作態度有問題啊,要把公司為家、年輕人不要計較起薪,以後無可限量啊...
藏在這些意識型態的背後,不就是把壓榨員工正當化的說詞嗎?

還有社會理性化的問題,所有科層組織無所不用其極追求效率的理性化,福特T
型車的生產線,每個人分工,追求利益極大化。韋伯說,理性化將會形成在囚禁
我們的「鐵牢籠」,我們稍微嚐到一點好處(價格低廉,品質優良的產品),就像
嗜血的獵犬一樣非理性的追求它們。效益極大化的後果,其實是靠剝削工人的結
果而得,工人的處境是非常悲慘的,領取著低廉的工資,超時的工作,工作內容
的無趣(為了效率之故,把生產流程拆成各小個無腦的環節)。當你享受到好處之
後,你回過頭了反而被這個結構給限制住了,你要買商品也必須出賣你的勞力被
老闆壓榨才能得到薪資。

理性化將會產生非理性的後果,除了工人的處境,還有商品的單一性,重複性。
當你仔細去思考,去閱讀的時候,你在老闆的眼中就變得「危險」了,你個人也
覺醒了,你會發現還有很多事情更值得你去追求,你的世界變寬廣了,有趣的東
西變多了,你也開始會閱讀有價值的經典了。


接下來是人生意義的問題,有信仰者很簡單,這只要丟給神就可以了,神賦予你
生死,也帶來意義。但像我這種抱持懷疑,認為神不過只是人造的產物,不過只
是神化了的人(費爾巴哈語)罷了,怎麼辦?

我也開始去思考其中上帝存在的問題。理性與信仰,你只能二選一(否則你將碰
到各種矛盾)。我選擇後者,不當弒子之人。有更多信仰者碰到理性思考的難處,
而將之予以不可言說,只可藉由神秘經驗得到信仰,證明上帝的存在。

我不在此多做論證(其中一理由是信徒已不聽論證),這樣只會造成理性與不可知
之間的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如此雖然無法駁倒上帝存在,但也永遠沒辦法證明
上帝是否存在了,因為上帝是如此的不可言說,所以聖經、傳教士口中宣傳的各
種教義,箴言,再也無法說服他人了...


卡繆藉著西西弗斯(Sisyphis)推動巨石上山的故事,帶給我啟發。
(可參考http://arts.cuhk.edu.hk/~hkshp/newsgroup/s-intro.txt)

西西弗斯得罪了方丈,被天神處罰,叫他不停地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由於石塊
本身的重量,它又從山頂滾下來。祂們有理由相信,沒有處罰比從事徒勞無功和
毫無希望的工作更加可怕的了。

不過他克服了命運,當他在推動石頭的過程中,已獲得到意義,他是自願推石上
山的。不管巨石是否永遠落下,永遠將重啟永恆推石的過程,不管山頭是否靠著
石頭建造出一座美麗的宮殿,都與他無干。

關於我的意義危機,似乎露出了曙光。

首先,我做出了妥協,在一個哲學工作者與業餘愛好者之間,我選擇了後者。業
餘的英文:amateur,在拉丁文的意思,就是對這件事情的愛(Love)啊。

而主要的是,我在思考和閱讀的過程中得到了意義,得到了滿足,伴隨著一種無
與倫比的快樂,也帶來心靈與智識上的成長,對我來說是非常珍貴的,也更能抵
抗許多不必要的侵擾。譬如你賺多少錢、開什麼車子,一切的地位象徵,主流價
值都與我無干。

就像西西弗斯一樣,雖然人終難逃一死,我這個半路出家的、非英語語系的外國
人,也許根本無法累積什麼傲人成果。但我可以擺出姿態來對抗它們,我確確實
實地享受了過程,而這就是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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