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opard

為了做報告，我們一行人穿梭在購物中心與購物中心之中，仔細研究化妝品的動線。
購物中心所有的一切都是嶄新的，即使它已經營業了五、六年，
但好像是前幾天剛開幕的一樣，裡面充滿了節慶的氣氛。
聲調高昂的廣播，好像是剛打了一場勝仗一般，興奮並且急切地告訴你撿便宜的資訊。

潔白的地板，挑高的大廳，明亮而光滑的展示櫃，透過精心設置的燈光，讓放在玻璃櫃裡
面的保養品發出誘人的光芒。

大廳後面通常是女鞋，你可以感受到皮革的氣味，
親切而且走進走出的營業小姐，正在忙著為客人找鞋。

時尚每一季都在變動，這個時代是不確定，永遠在改變的時代。
好像昨天在街頭上流行的韓式的短外套，今天已經全部不見蹤影了。
取而代之的是能夠展露身材的短褲，女孩們毫不吝嗇地露出整截蒼白的大腿

時尚的意義就是無意義，所以它能毫無邏輯的一變再變，
相對比之下則是文化中的傳統服飾，因為它是具有特定意義，所以狀態是穩定的。

身處其中，我的衣著，打扮與髮型告訴我，自己與時尚搏鬥的結果是徹底失敗了，
已經遠遠地落後於時尚的腳步，有點突兀地站在那裡，自己不夠體面，不太像個正常人，
裡面的人好像都會投以異樣的眼光…

據我們訪問經理的說法，客戶主要都是女性，所以精華地段都是放女用品。
女人是主要的消費族群，在購物中心你會覺得瞬間回到了母系社會，
女人們在這裡是主人，她們輕鬆地在裡面閒逛，享受自主權與被人服務的快樂。

男人通常推著娃娃車走在後面，靜靜地陪在旁邊，偶爾給一點意見。
或者有些貼心的購物中心，會騰出一些空間給這些無權者，讓他們在裡面上網、吸菸，喝
咖啡，打發時間。


在這個算不上大城市的地方，相比之下，這只是二流的購物中心
我記得第一次到香港，從地鐵上來每個地方都是Shopping Mall，各種數不清名目的
品牌，各種生活風格的選擇，更是令我昏眩…

現代的消費主義社會建立於購物之上，
購物的行為是現代社會最偉大、最精巧的設計，我們是被龐大數量的"物"所包圍的人

生活在其中被體系宰制的消費者，也許消費對他們來說，是微小的、甜蜜的復仇
透過選擇，口袋裡的些微金錢，企業主所雇用的僕從--營業員在你面前展開親切
的笑容，卑躬曲膝地任你使喚。

不過另一方面，在你購買物品同時，這些付出用勞力掙來的金錢，又將回流給這
些掌權者的手上，重回他們的掌握之中，再投資更大，更好的商場…

這就是令我作嘔的地方，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更大的自由能夠做多選擇，
我更多的時間是處於被操弄的狀態下。

這些商品透過媒體、電視、各種廣告向你灌輸對生活的便利，人生的各種美好的想像。

有看到最近電視上的海尼根廣告嗎？
為什麼一群男人會像女人一樣聲嘶力竭地吼叫，他們在興奮什麼？
當你每喝一口，你心裡總是會浮現廣告的男人們興奮的表情，
陶醉，渴望，最後達成滿足
由麥芽提煉而成的酒精飲料能夠帶給生活多大的美好？

很可能的情況是你被騙了，而且被騙的心甘情願...


對鮑曼而言，我們時代中的生活，是「沒有指南的生活」。
現代人是被關在籠中之人，

我們是被感官的愉悅所填補的人。
能夠指引我們的人那些知識分子，已經被廣告商，企業主，演員還有百貨公司取代了

當人們不小心打開牢籠，卻發現外面只是一片意義的廢墟(之前講到的世界除魅)
其中的迷惘與痛苦，也許是人類史中的新高點吧…


現在非常流行的單車運動，已經變成一種時髦的消遣。
對企業家而言，儼然變成一種新興，有利可圖的產業。

看看那些布爾喬亞們，乖乖地照單全收。在假日裡集體出動，頭頂著光亮的膠盔，
眼戴墨鏡，身著的緊身衣
(他們會說這是高科技材質，舒適透氣，雨水滲不進來，汗卻排得出去)。
騎乘的18段變速腳踏車也是經過仔細烤漆而閃閃發亮，前後都裝有LED燈。

我難以理解這種行為，我外公的那台腳踏車就沒有這些配備，
輪胎就只是純粹的直溝痕，下雨天防止打滑而已，
沒有那種號稱抓地力強大，像被狗咬過的那種齒痕。

騎的時候也不用如此大費周章著裝，不必穿上奇怪的緊身衣，戴著閃亮的安全帽，
搞得一副要去潛水一樣。就只穿著汗衫，短褲，從工廠下工騎回來。

騎單車也不沒有把一些概念加諸其上，什麼樂活風、休閒、健身甚至是彼此較勁意
味的品牌配件，最多就會在後座的鐵板上放上一顆西瓜，帶回家給小朋友吃罷了。



一台腳踏車，就只是一台腳踏車。



我們的生活裡，總是被無聊所佔滿…
在工作之中的重複性動作，總是令人感到厭煩…
盼到了下班，好不容易放假了，也只是感到一陣無聊襲來

想要消磨時間的話，不妨可以數一下「消磨時間」這個詞在「挪威的森林」裡
出現了多少次

面對無意義感的威脅，我們常常不自覺地沉浸於隨手可得的easy choices
逛街，購物，window shopping，走馬看花式的出遊，滿足口慾的聚餐，
與朋友聚在一起，大多數的時間也是在交換八卦…


毀滅時間的大規模性武器，莫過於電視了，在台與台之間的切換，搖控器按鍵的
選取之中，有上百種頻道任你挑選，

在這個時代，有太多東西供你選擇，早已迷失在由意見構成的迷宮裡面
一切都是平行的，沒有價值好壞的上下之分

但其實選擇的傾向都非常一致，那就是「找樂子」

連新聞都免不了娛樂化，綜藝化的傾向，為了保持二十四小時源源不絕的新聞來源，
路邊的野狗會都可以入鏡。充滿仇恨取向的政論節目，利用"我們"與"他們"的劃界，
寬待自己，仔細審視對方，配合著名嘴們的激動的語調，誇張的手勢，大大增加了戲
劇的效果。


而我們卻永遠學不會的，是做出「關掉電視」這個選擇…



布爾喬亞問你，難道你不會覺得思考意義很累嗎？
平庸就是拒絕思考。我對事物當然也會有答案，但這些答案也像是大量生產的那種。
我只需要隨手抓取那些，飄浮於語意系統的詞彙就夠用了。
康熙來了，大學生了沒，這種談話性節目的籠統結尾，通常是我們對生命的答案。


亞里斯多得所謂那種最高級的快樂，思考的快樂，無所目的的快樂，思辯的快樂，真的是
最高級的快樂嗎？

你不覺得這很無聊嗎？這種快樂只對他成立而已。

歷史上的思想者，只會崇尚那種追求思想理型最高型式的辛勤生活方式，這種才是最
高級的。

其他人的生活形態，像我這種走馬看花式的，感官至上的生活方式則被鄙視、被詆毀。
這只是他們的獨斷定見而已。

在我們來看，這些傢伙是怪咖中的怪咖，躲在象牙塔裡，想一些與現實無干的問題。
「存有」是什麼有這麼重要嗎？

康德如此努力地提出先驗、範疇、道德律，想探究人類的知識界限，與我何干？
他的人生也真夠無聊的，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哥尼斯堡。每天只會按時散步，
還是走同樣的路線。都不會想進城看看玩玩嗎？

真是宅中之宅，連阿宅都會換遊戲來玩，你連散步都不會換路線，無聊透頂。


你譴責電視的低能與庸俗，就是譴責我們本身，因為電視頻道的遊戲規則就是--收視率最
大。一定要如此多的人收看，收視率夠高才可以繼續播下去。

專家、學者抵毀蘋果日報，壹週刊，說他們不入流、低級、侵犯隱私、腥膻色。
他們可是當今最大發行量的報紙與雜誌呢，我們就愛看這些東西。

與其去閱讀「純粹理性批判」，不如拿本壹週刊順道去廁所大便，這樣還比較爽咧。

當你在思考人生的意義的時候，我們已經在實踐的道路上頭了！

沒事騎騎單車，打扮得漂漂亮亮，吃美食，把東西照下來寫網誌(通常字數不多)，
去參加商業的旅遊套裝行程，要不就是去幾個網路上都推的地方，吃吃喝喝，順道
拉坨屎，差不多就可以走人了，最重要的是把po上網，證明有來過這個地方。

對了，新開了一家costco你要不要去？我已經辦好會員卡了。

這就是我快活的人生。

在交大也已經六年了。輾轉也要畢業了。
和三年前的大學畢業前夕，心情更激動了些。
當時覺得路還很寬廣，到處充滿可能性，甚至再回頭讀書也可以是選項
同學大多仍然在學校裡面。

但是現在，他們都離開了，剩下繼續在學校奮鬥的零星幾人。
而我也已經完成學位，不可能再讀博士班
也就是說，踏出校門，真的要向交大說再見了。


交大是傳統的工科學校，學的東西相對務實，專門生產工程師。
換句話說，也許是缺乏想像力。
我看待世界的方式，對待生命的態度，並不是在這裡啟蒙的。
正如張忠謀在自傳中對麻省理工學院所說的：
麻省理工帶給我的是謀生的技能，哈佛大學的一年則是一場可帶走的盛宴。

或許我也可以改寫一下這段話，雖然拿nctu比MIT是拿某方面比雞腿

交大給我的是謀生的技能(雖然在金融海嘯的現在已褪色許多)，
清大人社院的一年則是啟蒙我的，一場可帶走的盛宴。



但是浮現在眼前的幾個片段，那些聲響和氣味，突然鮮明了起來:

百般無聊的週日下午，交大宛如一座死城，宿舍也空蕩蕩的。
充斥著一種男生宿舍獨有的由汗水、廁所、垃圾混合的霉味
腳踏著藍白拖，穿過走廊的迴音。洗衣機的嗡嗡聲音、
販賣機的硬幣碰撞聲、飲料撞擊溝槽的聲響。

一直要等到太陽落下，巴士才會從台北、台中，四面八方，載回一車車的學生，
最後把他們全部傾倒在交流道旁。


迎新宿營的前夕，在科一的教室裡努力發揮我僅剩無多的美術腦細胞，
用紙箱做了一台破爛的卡車。
最後只用了一幕就丟掉了，內容當然也是千篇一律的男主角被車撞死女生傷心欲絕。

我們是如此簡陋地在萬瑞辦營隊，像辦家家酒似的系學會
形式上簡單，甚至有點克難，但那些汗水與笑聲卻是真實的。

我想到H在山上山下來回奔波運送器材，背後的汗，乾了再濕，留下好幾道白色的汗漬。
還有Q，她為了讓學長演講結束後可以拿到照片，在清大夜市的相館裡死盯著老闆進度。

對我來說，這些記憶深刻無比。


留下許多痕跡的還是那些朋友們，他們聰明、單純，一個眼神，或是簡短的幾句話
就能夠知道彼此的心情，
當然每次講話都常講一些五四三的，常會笑到停不下來…


你們畢業之後，我感受到孤寂，這也許是人生的真相。

每個人赤裸裸地，孤單地來到這個世界，最後也終將孤單地離開

這些交集和激盪的情感，也許是如村上春樹所說，
人和人之間的相遇，只是人造衛星之間偶然的軌道交疊吧

最終，還是要照著自己的軌道運行著，偶遇的那個衛星也繼續著自己的路徑，
慢慢的，離你越來越遠…


向過去揮揮手，時間仍然催著我繼續前進…


再見了，交大。

當過業務之後，面試好像是在推銷產品，只是產品變成你自己
你熟悉產品的每一份特性，是的，你對自己有襲斷權
(只要主管不打Reference call、不問認識你的人。)
然後仔細地操弄，像是一場戲，你就是編劇。呈現出你想要給主管的樣子

和東森購物的那些購物專家，做的是同樣的事情…
哇！超神奇的，主持人與銷售經理一搭一唱
精心設計的機關，充分表現了產品的優點
致命的缺點被隱藏起來

你可以做角色扮演，設定自己非常有熱忱，遇到困難永遠是努力解決、奮戰不懈
，適時地舉幾個克服困難的例子…，再度證明你的能耐
(在這個競爭性的社會裡，最需要的是這套劇本…)

和你之前工作的時候，還有在實驗室的時候不太一樣：
心裡想的只是早點下班，不要太操，還有三不五時幹譙老闆...

但說回來，對方也是同樣地包裝他們的職位，講到公司的未來，職務的發展
可是兩眼發光，照得我睜不開眼睛…

不過對於工作時數與工作壓力，離職人數，流動率、機歪主管，總是避而不談
或是輕輕帶過…

但求職者總是處於劣勢的，畢竟你的履歷中寫得資訊總是比104上的介紹還清楚
與殘酷。學歷還有成績單是無法改變的事情
反過來說，104上的工作時數和薪資待遇總是不成文規定似的，寫得跟放屁一樣…


HR弱到爆，無權者的代表。
當我問她關於之前裁員的風波，與非自願離職者的抗議行動
她像念稿似地回答：
這對我們是好的一堂課…
而事實上這些人只是5%正常汰換，但是因為之前景氣好，容易找工作
現在景氣差，找不到工作就來抗議了…

明顯地與事情不符，這些員工只是因為資深，要付龐大的資遣費，所以就被
很多鳥理由找碴惡搞掉了，再說裁員的人數遠遠超過5%。
竟然還照上頭陳舊的方針公然說謊。

不過也沒辦法，誰叫他們是HR，沒有應變與被授權的空間，
永遠只能跟著慢半拍的「上層指示」，念著上頭寫好的稿子，
然後等著被砲轟...




為何我對工作如此的挑剔？(我的希望是4萬x14個月+早點下班,超想去工研院的XD)
或是說，我已經快要受不了科技業的工作型態了(我想要考公務員XD)

我只想要空出時間，能夠讀一些自己想要的書，但是這種卑微的願望
(其實是個偉大的願望)在科技業總是非常難以實現

之前大學畢業的時候，有一位主管傾聽完我的自我介紹，不經意流露出
他的看法：所以…你就這樣做出如此任性的決定…

我心頭一震，任性嗎？
我只是誠實地面對自己罷了，認真地思考，什麼是有價值的生活方式，什麼是
自己擅長而且感興趣的工作，雖然很難，但我至少跨出幾步了
而這些嘗試卻被你講成只是「任性」？

難道不任性的方式，就是要隨波逐流，缺乏反省，只挑阻力最小的，只被社會認可的
但也許是你最不願意從事的，或是你根本不去想「願不願意」這回事。

這並不是不任性，這叫做平庸，空洞，渾渾噩噩。

如何看待別人，反映了你看待世界的方式，平庸之人如此看待別人的理想，
只因為這些人想要追逐夢想，對生命擁有不同的想像。
你便急急忙忙地為他戴上帽子
稱之天真、無知、任性，以確保自己那個卑微、甚至有點站不住腳價值的穩固，
以確保自己的存在。

事實上，自己卻是那個最任性的、空的，獨斷的，缺乏想像力的…



你活著要幹麼？
滿足一些低等的需求，酒足飯飽，取得社經地位，
再找個"正妹"老婆(女性作為一種財產的展示)
藉以滿足性慾，換取朋友的羨慕與自我的優越感…

很可惜的，我常常看到這種人，在專業上能力很強，
但是對於社會上發生的事情，
或是對自我的了解，只會用簡單的二分法，
或是對待他人，只會用「天真」、「任性」畫界…


或是那些在媒體上出盡風頭的專業經理人，創業有成者，
侃侃而談他們的人生「哲學」(我並不覺得哲學二字可以這樣用)
內容卻是如此的貧乏，不外乎是「新自由主義」的論調
不是不景氣，而是不爭氣，我如何透過自己的努力成就今日的一切
強調個人而忽略結構。

你還要更努力！

再不就是分享一些使你更適應這個競爭殘酷資本社會的書，
執行力，遠景，紀律，壓得你喘不過氣…

然後呢，勝出之後又如何？
追求這些低級的感官刺激可以讓你更了解生命嗎？
獲得眾人的稱羨真的能夠讓你的生命更值得活嗎？
這些都是有重大意義的東西嗎？


唉，還是改不了cynical的壞習慣
林娘卡好咧…

(為了順應豬哥亮復出，所以用此口頭襌草草結束了…)